母亲不正就像一条小河吗？没有壮阔的波澜，也没秀美的碧波，却浇灌着土地，养育着子民。

生在农村，长在江淮分水岭，原本是老天对生存能力的检验，更何况还有那些本不该由女人担负的责任。不知道她是否曾经退缩过、犹豫过、哭泣过。每当我们回味那苦难的年代，我们都情不自禁要对母亲赞美，讴歌勤劳，讴歌娴熟的农活技艺，讴歌那心血铺就的泰山般的责任。

母亲是个有责任感的人。外祖父母去世得早，姨和几个舅还小，母亲除了养育自己的孩子，还要时常去关心娘家的弟妹。即使是在大饥荒的年间，母亲也想方设法给自己的所有兄弟找对象。为了给六舅成家，托亲拜友，曾安排他和很多姑娘相亲，包括四川姑娘、苏北姑娘。当时的艰难一直到老年依然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记忆里。而她和父亲又哺育了我们弟兄姊妹五人。把我们一个个拉扯成人，还供孩子们上了大学。这一切都是在难以温饱的岁月里用血汗完成的。这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妇女却有着明确责任的农民妇女一生所有的追求。这些成就就压弯了母亲的腰，白了母亲的发。由于忙碌，母亲一生没有任何的爱好，不会摸牌，没进过教堂。顶多是边干活边哼庐剧。到老年的时候，当她回望过去的艰苦岁月，看着自己的儿女和孙子辈，感到非常富足。

母亲是坚强的。儒雅的父亲可以对别人随意的欺负默不作声，母亲却不能。她要像护雏的母鸡一样护持自己的孩子长大，容不得任何人对他们刁难。为此，瘦弱的母亲不得不一次次直面恶势力。在责任制年代，父亲教书，对于缺少男劳力的一个家庭，要维护起码的温饱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母亲以自己的劳累为代价，让年幼的孩子们有尊严地长大。壮年的经历让母亲粗粝严肃。对自己的弟弟妹妹和儿女们不开笑脸，这是母亲给我们的最深最久远的形象。她的弟弟妹妹和儿女们也习惯了她的雷厉风行。直到我们都度过自己的而立之年，想和她平等地谈话的时候，她已经到了暮年，而我们远走高飞，她已经没有和我们说话的机会，甚至很难听到我们的问候和感念。她在自己独自担当的天地间几乎度过一辈子。

母亲最大的兴趣就是劳作。她是一个痴迷劳动的人。她是务弄庄稼的好手。她永远都不会让黄土荒芜，相信人勤地不懒，黄土能变金子。她讨厌那些好吃懒做的人，骂他们吃屎赶不上热的。还没立春，就去挖地，挥汗如雨的情景让我历历在目。挑水担粪，十分利索，是个专业农人。耙地碎土，工整仔细，是一位精益求精的村民。公鸡打鸣就起床，星星漫天才回屋，农闲季节，做一堆子布鞋，挂几串干菜。我们工作几年以后，偶尔回家，还要在她的监督下，懒洋洋地去铲草皮沤粪，在田里拔草，有除草剂却不大用。她像伺候小孩一样对待土地。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忠实的农民的代表，倾注全部的精力去换取粮食。她一生勤劳，却半生呈半饥饿状态。

等到了好的政策到来，可以用汗水换来温饱。又无法理解儿女们的离开故土。对子女牵挂而期盼，超过对土地的热爱、贪婪。

母亲就像一条河，浇灌着土地，养育着子民，滋润着我们。